人们思考社会管理之道,思考怎样才能人心和顺、社会和谐,于是有的徘徊于东方、西方之际,有的纠结于德政、法治之间。如果有人向孔子问政,孔子常常脱口而出,说“政者,正也”。他给出的方法可谓简单明了,“为政”就是“为正”,“为正”就是思考人心之正、社会之正。
有一次,鲁哀公问政,孔子说:“夫政者,正也。君为正,则百姓从而正矣。君之所为,百姓之所从。君不为正,百姓何所从乎?”又有一次,季康子问政,孔子说:“政者,正也。子帅以正,孰敢不正?”无论国君还是大臣,都应当发挥表率作用,都要尽力做到“其身正”。为政者本人做好了,百姓就容易受到熏陶,这就是“上行下效”。孔子类似的话很多,例如“苟正其身矣,于从政乎何有?不能正其身,如正人何?”“其身正,不令而行;其身不正,虽令不从。”为政者何以要“正”,这里都说得十分明白。
在我国古代,“政”与“正”往往通用,这是用音训。政,就是端正。你自己带头端正了,谁敢不端正呢?对孔子儒学稍有了解的人都知道,“君子”一词寓意着对为政者更高的要求,因为责任大,所以要求高。古代“大学”是“大人之学”,大学培养有格局、有情怀、有担当、有境界的社会管理者,“大学之道”使人们格物明理、正心诚意。如果是这样,他们就会“明孝仁礼义”,用以导习世风;同时还要“逐去邪人”,使人不见恶行。《大戴礼记》说得好:“夫习与正人居,不能不正也。”当社会上明德向善的人越来越多的时候,人们就“目见正事,闻正言,行正道,左视右视,前后皆正人”,就有了良善的社会风气、美好的社会政治。
为政者重视教育,是因为它对于人心之“正”的关键意义。“德成而上,艺成而下”,知识就是力量,力量需要方向,有了人心之正,才智才会发挥积极作用。传统教育格外注重“养正”和“正心”,古时候,人生8岁,自王公以下,至于庶人之子弟,皆入小学,教之以洒扫、应对、进退之节;到15岁,自贵族子弟及民之俊秀,皆入大学,而教之以穷理正心、修己治人之道。孔子儒学教育属于“大人之教”,他教学体系的起点或核心就是“正心”,《孔子家语》说“孔子之施教也,先之以诗、书”,《大戴礼记》说“夫子之施教也,先以诗”,孔子重视诗教,正如他本人所说:“诗三百,一言以蔽之,曰‘思无邪’。”“思无邪”就是“归于正”。《论语》的《为政》篇在首章“为政以德”之下接着就谈“诗三百”“思无邪”,究其原因,无论孔子施教,还是以德为政,都在于首先端正人心。
何谓“正”?看看这个字,《说文解字》解释得很明白:“一以止。凡正之属皆从正。……古文正,从一足。足者,亦止也。”正,从结构上讲,上边是“一”,下部是“足”或“止”,所以有人理解为“守一以止也”。孔子对曾子说“吾道一以贯之”,曾子说“夫子之道,忠恕而已也”。孔子还说过“礼本于太一”,在孔子思想体系中,太一是世界或宇宙的本体,天地、阴阳、男女、夫妻、夫子、君臣……这一对一对的“一”都被一一化生出来。既然世间的关系都是一个个“一”,那么处理人际关系就应该“守一”或“抱一”,做到“守一”而“知止”,或“守一以止”,这也就是“正”了。
老子说“营魄抱一”,说“道生一”,可见,无论老子还是孔子,“一”都属于道的层面,是本源,是本性,是起点,都意味系统的思考、整体的思维,都要求统筹兼顾,不顾此失彼。老子说“侯王得一以为天下正”,天下要正,侯王首先要“为”正,就要“得一”而“守一”。侯王守一以止而正,与孔子所说的为政者先正其身完全一致。所谓修身,不就是“正其心”的功夫吗?《大学》说“知止而后有定”,《中庸》说“道前定则不穷”,说的都是方向问题,也都属于“正”的要求、属于“一”的要求。孔子的“正名”主张就是希望人们知止守正,希望人能明其分、尽其力,《大学》说得好:“为人君,止于仁;为人臣,止于敬。为人子,止于孝;为人父,止于慈。”
“为政”或者“为正”,其实是对每一位有格局的人的要求。所谓“在其位谋其政”,有其位者自当谋其位之政;而没有官位的人亦当思虑如何以正导人,做一个高尚的人、一个纯粹的人、一个有益于社会的人。当今社会教育已经普及,每一个教育者和受教育者,都应当自觉提高自身素养,使自己的言行举止符合正确的方向,有益于人民的幸福、有益于民族的复兴。
孔子从事教育,培养的是为政治国的人才,孔子也说过“学而优则仕,仕而优则学”之类的话,于是有人问孔子:您为什么不参与政治呢?孔子回答:“《书》云:‘孝乎惟孝,友于兄弟,施于有政。’是亦为政,奚其为为政?”在他看来,将孝悌之道影响到为政的人,也应该是为政,不一定要做官才是参与政治。
孝悌之道说的是“爱”和“敬”,从孝悌之道出发做人,遵循孝悌才是合格的人。社会人都是普通人,但换一个角度看,做一个合格的“社会人”需要的是人格素养与人生境界。在孔子心目中,圣人也是普通人,但有饱满的社会性内涵,有满腔的社会性关切,他们有爱有敬,他们的不普通也许就体现在普通行为中。孔子说“士志于道”,说的是只要是读书人就要做明理的人。
外面的世界很精彩,很容易被外物所“化”。既然“物之感人无穷”,人就不能“好恶无节”。因此,治国要以“正”为标准,这是治国的根本。当然,作为社会管理的“为政”或“为正”,既包括正面的以“正”引领而“为天下正”,为世人做出示范与导向,也包括“以刑教中”,以强制的手段惩治“教之弗从,导之弗变,伤义以败俗”的人,以守护社会的公平与正义。
(作者系全国政协委员、中国孔子研究院院长)